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年清明节,偃师的姑姑又来看兰香婆孙俩了,她带来了爷爷还在茅津渡的好消息。再不久,兰香的小舅要结婚了,兰香奶奶执意搬到了镇口那片地旁的土屋里。她守着一亩地,再接点绣活针线活和做点糖果点心什么的自己过了。
兰香外公,看着自己的闺女带着孩子总在家也是时常摇头。一天来了郭村的人,进门就总盯着兰香妈妈看。是的,兰香妈妈这时25岁了。虽然生育过,可白净漂亮的的模样,均匀高挑的身材在镇上可是不比那些大姑娘差的。当年也是她的漂亮才使家境富裕又读过书的兰香爹一见倾心的。如今她更多了成熟的风韵,见着她的人喜欢看她也是常事了。
可兰香不知道的是,外公这回是要将妈妈改嫁。
寒冬里的风裹着沙粒,把兰香的新褂子磨得沙沙作响。那天傍晚,妈妈蹲下身,细细地为兰乡梳着小辫,发梢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“兰香乖,今晚去跟奶奶睡好不好?”妈妈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飞檐下的燕子。兰香哪懂这些,只觉得新衣服滑溜溜的,像奶奶熬的麦芽糖,甜丝丝地贴着皮肤。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。大舅将她送到了奶奶的土屋前她蹦蹦跳跳的跑进了奶奶的屋子。
奶奶屋里的油灯昏黄如豆,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。兰香爬上土炕,挨着奶奶坐下,看着奶奶布满老茧的手穿梭在鞋底与针线之间。“奶奶,娘说我今晚跟你睡。”兰香晃着小脚丫,眼睛亮晶晶的。奶奶手中的针顿了顿,随即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很淡,却像一片云,沉甸甸地飘在狭小的屋子里。兰香没察觉异样,自顾自地数着奶奶头上的白发,一根、两根,数着数着就困意袭来,在奶奶哼唱的古老歌谣中沉沉睡去。
天还没亮透,镇口路边老槐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兰香被奶奶紧紧牵着,裹在又厚又旧的棉袄里,趴在树杈上数着路上的石子。“奶奶,娘什么时候来呀?”兰香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。奶奶只是把她搂得更紧,目光望着东边的路,眼神里满是复杂。
直到锣鼓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兰香看见一顶红轿子,在阳光下鲜艳得刺目,像朵被风吹歪的花,晃晃悠悠地朝镇口而来。远远地兰香没看见妈妈。
下午外公来了,抱着一个小木箱,他把木箱塞给了奶奶,“这十五块银元,还有这间土屋,那亩地的地契就给你们了。”兰香盯着外公袖口磨出的毛边,忽然想起爷爷。她不明白爷爷怎么还不来接她们,妈妈去了哪里,只是楞楞的牵着奶奶的手。
春播的日子,田野里满是泥土的芬芳。兰香跟着奶奶往地里撒种子,用银元换来的种子一颗颗滑过掌心,像活泼的小鱼游进泥土。奶奶佝偻着背,一下一下地挖着土,脊梁骨在粗布衫里顶出尖尖的棱。“兰香,小心别摔着。”奶奶不时直起腰,擦一把额头的汗,对在地里忙着点玉米的兰香叮嘱着。兰香笑着应一声,专注的在奶奶挖的窝窝里放上两粒种子。
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,兰香学会了帮奶奶打水、扫地穿针引线。兰香最期待的就是傍晚,和奶奶坐在门槛上,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,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。
夏天包谷抽穗了,杆子上抱起了包谷棒。
一天清晨,兰香被奶奶急促的惊呼声拽起来。“兰香快些!”奶奶的声音里充满恐惧。兰香跑到门口,只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正铺天盖地地往镇外田里压过来,像被打翻的墨汁,所到之处,天地仿佛都失去了颜色。
“是蝗虫!”奶奶抓起扫帚就往地里冲。兰香跟着跑,脚边的草叶都在颤抖。她看见不远处王婶家的谷子地,转瞬间就被蝗虫啃食得只剩下光秃秃的秆子;张三叔举着镢头,追着蝗群破口大骂,唾沫星子溅在被啃秃的豆枝上,满脸都是绝望。
兰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拼命往自家地头跑去。当她和奶奶扑到田边时,却突然定住了。那亩地像被谁罩了层看不见的网,包谷穗子依然挺直的在秆顶上,没成熟的包谷,斜插在杆上,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,滚下来砸在几只笨头笨脑的蝗虫身上。奇怪的是,这些蝗虫刚爬进田埂,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吓着似的,扑棱棱地往别处飞了。
奶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土地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兰香也跟着跪下,裤腿沾满了露水,凉丝丝的。她看见奶奶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动,像爷爷临走时系在她手腕上的布条,在记忆中轻轻摇曳。
“老天爷,”奶奶的声音混着哭腔,“这是您给俺婆孙留的活路啊。谢谢,谢谢!”兰香仰头看天,天空蓝得像刚染好的布,纯净而明亮。她忽然想起娘那个傍晚往她兜里塞的那块麦芽糖,那甜意从舌尖漫上来,驱散了些许心中的恐惧。远处的蝗群仍在肆虐,卷着尘土掠过别家的屋顶,而她们的小天地,却奇迹般地被守护着。
在之后的日子里,兰香和奶奶精心打理着这来之不易的收成,虽然日子依然清贫,但那亩神奇的土地,成了她们生活的希望,也成了镇里人口中的奇迹。每当夜晚,兰香依偎在奶奶怀里,听着窗外的风声,她都觉得,只要有奶奶在,有这片土地在,再大的困难她们都能挺过去。